尼斯睁开眼的时候其实没太有什么与世界脱节的感觉。或许周围的一切确实是变了，时间，甚至说是时代都已经更迭不止一次了，但他没感到一丝一毫的不适应，好像他就是在这个时代睡着的一样，虽然睡了很久，但也只是睡着而已。

　　这种奇怪的违和感也表现在他脑海中最熟悉的友人身上，埃安和自己记忆中的相比变化好多，可他甚至连那种长假结束看到朋友假期大变样了的陌生感都没有，些微的一点新鲜感就好像埃安只是换了个发型。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又想要问为什么呢？

　　尼斯觉得没什么必要，有空考虑这些，不如再四处转转，看看埃安现在生活工作的环境。

　　瞧瞧！是星空。这星舰上承载的旅客们已经多久没有亲眼看过了？又有多久没有亲身体会过这种清凉的孤寂感，和毫无来由就能把人吸引过去的魅力？

　　刚醒来了解情况那一阵，他还因为友人被困在这种环境中感到悲凉，不知是哪个心思作祟，现在他倒没那么放不开，好像因为知道埃安此刻就在走廊尽头右边的房间中看书，时不时地，那些遥远的光点倒让他觉得美丽起来。

　　这副新身体动起来很流畅，摸上去的感觉也很舒适，好像比肉体方便许多，据说是不需要吃饭睡觉——真是不方便的方便，尼斯想，随着时光流逝，或许食物的美味也会逐渐褪去，但如此漫长的任务中，睡觉，起码会让感受到的消磨减少三分之一吧？

　　不如试试看到底能不能睡着吧。他这样计划着，调节了房间里的温度和湿度，将自己舒舒服服裹进细腻又柔软的未来被窝里，关了灯。就这样，自尼斯苏醒到现在这么久之后，那伴随着重生必须会出现的错愕和陌生感，终于席卷而来——这一切太安静了，安静到死寂。往常环境这样安静的夜里也是会有其他声音存在的，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不小心盖住耳朵就能听到的自己的脉搏，那些熟悉到会被忽略的生命的背景音乐，如今是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他好像这才深切地意识到，对啊，他是死的，他早就死了，他甚至不是自己记忆中的自己，他不是尼斯。

　　于是他抱着被子和枕头出现在埃安的书房门口，敲门后笔直走进去，把一把椅子推到房间角落，将自己窝了进去。“你在看什么呢？”在埃安开口前他先发问，友人抱着书本从他进屋开始就迷惑又不认同的表情让他确认了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是历史吗？唔……什么都好，稍微评价一点，好么？我需要——需要听到点什么，麻烦你啦。”多么柔软，他简直要对这种未来布料感到上瘾，像泡沫做的茸毛小动物一样，好像只要陷进去，很快就会睡着。

　　对满足你的要求没兴趣、你并不需要睡觉、为什么要在我的书房做这种事。埃安说了很多话，发出很多声音，那让不需要呼吸的人都感到喘不过气的死寂被轻易击溃，尼斯就这样睡着了。

　　新生人会梦到乱码剧情吗？尼斯在梦里回到了过去，他站着，坐着，躺着，悬浮着，出现在孤身一人的埃安身边，并不是活着的状态，也并不是尼斯，没有动作，没有声音，没有存在。但存在着，像一片影子，也像一个自我的萌芽，在埃安不知道的情况下，以那个样子陪伴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尼斯、为什么要我来、为什么又是我。碎片一样，乱码一样的回忆里，埃安总在问，他张开不存在的嘴巴，好想发出声音，好想回答他，可他能说什么呢？他又有什么答案呢？他只是存在着，在每个埃安想起真正的尼斯的瞬间。

　　梦里的埃安长大了，胸膛逐渐宽阔，声音也变得低沉，额间挥之不去的恼怒似乎成了威严的象征，他会不会觉得头痛？影子静静地看着，看着埃安合上眼又睁开，独自迎接陌生的未来世界。

　　为什么……他听到埃安又想发问，但只说出来一个词就停下了。

　　……为什么我还想着问为什么呢？

　　埃安冷笑着反问自己一句，便不再发问了。而那一瞬间，作为听众的影子感到一阵剧烈的遗憾，迫使着他脑子嗡嗡响着醒来了。

　　“没睡好吗？”埃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他旁边，手里还拿着那本书，已经翻得只剩下几页了。“还是说刚刚我读到的那个决策就算放在我们的时代都算得上愚蠢，把你蠢到醒了？”尼斯说不出话，只是眨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埃安，好像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梦里的状态走出来，张开嘴，轻轻发出一声气音。

　　“啊——怎么能那么说呢，人家做得多好啊~”他伸了个懒腰，把书本从埃安手里摁到了桌上，那一页上记载着哲士埃安在执政官和首席哲士之间的选择。他怎么在看这个，故意的吗？尼斯腹诽一句，起身的同时把枕头和被子带到了两人中间的小桌上，起起落落一个卷铺盖卷的功夫，埃安拿来自虐的那本书就被他变魔术一样藏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早上好啊，接下来带我试试这里的早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