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tar and glass


Authors
Elavius
Published
1 year, 7 months ago
Updated
10 months, 16 day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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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Published 10 months, 16 days ago
1

Nars brought back a piece of obsidian from their recent expedition to the surface. It was a rare item as barely anyone would bother to go up to the surface to begin with. Nars gave it to Aion as a gift, or at least one so-called by them, maybe as an act of friendli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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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与玻璃


“黑曜石啊,连我这样的背景的人都知道这也是玻璃呢。但是总觉得你这样的专家手上应该收藏着些比它更罕见先进的东西。”埃安看着黑曜石,手上也没停下来回摆弄它。它除了本身就难得一见以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颗行星的地质活动早就已经趋于停滞……连这样的样本都是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的!不要小看它了喔?”

埃安有种感觉,这个举动和一个孩子与另一个孩子分享他最喜欢的玩具没什么区别——也许只是出于纯粹的善良或天生的利他主义。他无法理解纳斯为什么这么做,或者他为什么做其他任何事情。但这却非常符合他对这个人的印象-——一个像孩子般的成年人,不知道为什么有着一些专业背景而被委派了重要的任务。为什么会有人信任让纳斯来承担这样的任务?本来就不应该让一个小鬼承担这样重要的责任。

“明明恒星的寿命只有几万年,卢娜却已经冷却了。我的时代还有人在研究卢娜的本源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最后有没有结论。”

“是指卢娜是被捕获的流浪行星这件事吗?在上一代恒星爆炸里被抛射出去而幸存了下来,然后有一天突然又被新的恒星抓住了,而且还是这一代恒星里少见的、和上一代恒星类似的大质量恒星……不知道卢娜会不会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个梦!”

“你是指……”

“对于卢娜而言亿万年前的光景又仿佛重现眼前、好像一天都没有过去一样,但是从诞生至今的时间又真真实实地让自己的内核变得不再炽热了。如果它有记忆的话会不会觉得星间流浪像是睡了一觉、会不会想起曾经的母星的样子呢……”

“……那我强烈建议它还是像现在一样做一块冷却的石头就好了。”埃安立刻回答,仿佛他已经等了很久。

……不就像我一样吗。埃安不确定自己希不希望从别人那里听见这句话,但是纳斯意料之内的毫无反应却又让他心里在一块石头落地之余有点空落落的。简直太好猜了,他这样想着,好像自己的所有心思都是在跟没有脑子的海绵较劲,就和这场闹剧一模一样。

“这么说起来,你曾经在地表生活过,不想趁这个机会和我一起再去看一看吗,我可是有可以自己去地表的许可喔!”纳斯冲埃安眨了眨眼睛。这个家伙老是摆着一副让人不好拒绝的样子,看着就让人火大。

“不必了。我已经看够那个地方了。”埃安顿了一下“……而且已经变成了废墟的地方又有什么好看的。”

“你在那里做出了能让我们有机会认识你的事情,想必那里对你而言有重大的意义吧。我们一旦离开卢娜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机!会!宝!贵!”

可恶,这个白痴真的什么都不明白吗!纳斯说话简直像是在故意挠人伤口,让人忍不住想顺着往下恶意地揣测一下他的意图。难道没有人意识到自己不喜欢被通过赠与这样一个既不受欢迎也没有必要的礼物来试图唤醒不想看见的记忆吗。如果他是海绵的话肯定早就已经被人捏烂了,要是他真的是海绵就好了!

不过这些心理活动在海绵的眼里不过是埃安用炽热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小会。埃安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也许要喷出火的眼神在纳斯看来甚至是他对这个提议感兴趣的信号。他赶紧往别处瞟了一眼整理好情绪,希望那一丝尴尬没有被捕捉到:“如果是有人吩咐你必须要带我去地表转一圈的话,我会亲自跟他说是我不想去的,所以你能不能放过我。”说完转身就走了。不想再看见海绵这张笑嘻嘻的脸了,哪怕现在要回去应付那帮对他客气得简直像是挖了个坑准备骗他往里跳的未来同事都好也不想看见这张脸了。

但他也发现了反抗纳斯的个人决定是个几乎毫无回报的苦差——就像费力捶打一堆海绵一样,没有意外。纳斯日复一日地回来或是旁敲侧击或是直截了当地提同一件事,脸上令人讨厌的纯真微笑一点也没有变化,好像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反而像是每天都忘了昨天得到了什么回答一样热情得让人疑惑。而反对纳斯的建议也没有好处,他可能只是为了完成陪伴埃安的职责而来——埃安知道纳斯并不会主动承担责任。但埃安还能做什么呢?即使他宁愿自己只是被抓来工作的,他也需要利用所有可能的机会来收集这个世界的信息,也许总会有一个时机,那时他可以真正的逃离他不想要的命运,一劳永逸的安息。而在此之前他似乎也可以找些事情做来打发时间——

或者是让这个家伙一次性找够乐子赶紧消停。危险的念头。不过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就算是不知道在想什么派了纳斯来做这个工作的未来同事们大概也没有人会觉得这种事能成真。

但他也不想那么轻易地就屈服。

“那么!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也许可以去参观一下旧索菲亚,你一定很怀念那里的风景。”纳斯这次没有等埃安的回答。已经数不清是第多少次了,他从来都不是那种会接受拒绝的人。“来吧!我们一起去看看风景吧!”纳斯继续说。

“我不去。”

“为什么?”

“我已经说了我不去。我不在乎你是否邀请了我邀请了几次,所以别再重复了。”

“那,那就只有我们两个一起。你觉得怎么样?”纳斯回答。

对埃安来说,这个发展已经并不出乎意料了,虽然纳斯可能一直都知道埃安会一次次拒绝他的邀请但是还是选择了下一次继续。从第一次见到纳斯开始已经过去多久了?值得再忍受他一段时间吗?

“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纳斯的眼睛闪了一下。

“无论我在那里说什么,做什么,都只能你知我知。即使有人问你也不能向任何人说起。”

“一言为定!”

“好吧。”埃安回答。

“那就这么决定了!”漫长得像是在活着一样的对话突然就结束了,虽然纳斯看起来并没有比平时的任何一次见面更高兴。

上地表,这在埃安的记忆里是个麻烦的事情,尤其是在灾难真正地降临了之后。去地表就像是经历一场战争——也许说起来和做起来其实都是个简单的任务,但是又裹挟着一种压迫感,紧逼着让人无处可逃。当然,他不会逃跑。纳斯似乎对此并不担忧。他对自己的作品——准确地说是埃安的身体或是那具身体的材料,充满了信心。起初,埃安并不喜欢他的外表,对他来说这个外貌因为某种原因显得过于衰老了。但当纳斯意识到埃安有多么固执时,他毫无异议地满足了埃安的请求。他花了若干个日夜反复地试验修改,几乎将埃安变成了一个玻璃人偶,一个真实地展现了一种青年的美的人偶。哲士们几乎无法隐藏他们对埃安拒绝自己的外表这件事的好奇,但最终他们出于尊重而克制了自己。而他适应新外表的过程也并不顺利。埃安习惯了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映像,但当他面对面示人时,那些人似乎都对他的外表感到惊讶。他们熟知的肯定是他的另一幅样子,埃安如此想着。他在书中是一种中年父亲般的形象,与他年轻时的形象相去甚远,或者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但以他对修饰仪容的不感兴趣程度来看,他过去的熟人大概其实很难看出什么区别。

“近年来恒星活动已经稳定下来。” 纳斯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他有时候就像是懂得读心术,但考虑到他对他人情感状态的无知,这天赋交给他有些浪费。

我不可能是唯一这么想的,他以前没烦扰过别人吗?埃安在他的脑海中对自己低声说。

“这肯定不像在你的时代那样是一个骇人的差事。加上你有最先进的身体!能抵抗极端的环境条件,就像吃个小蛋糕一样简单!就当它是在公园里散个步吧!”纳斯的声音充满活力。他真的很享受当个白痴。

“但是,为了让你有归属感,你还是得和我穿同样的户外装备。”纳斯又说。锵锵锵锵,他神奇地变出了一套装备,奇妙的未来科技。“它能维持生命。这样,你依然会觉得自己像是有机的。”

我不需要这种归属感,埃安想。每天都有一些新的细节提醒他他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而只是一个被一些新奇的科技拖出坟墓的畸形怪物。仅仅一点简单的举动不可能消除这种失调感,从来都不行。但他并没有费心回应,那只是浪费时间,又一次地浪费时间。

经过简短的准备后,他们直接传送到了地面,这让埃安松了一口气。纳斯称之为他们的新运输系统,一种快速、安全的运输方式,可以在接近光速的速度下将大量物品运送到卢娜的各处。埃安已经体验过这种系统,他记得它的名字叫做斯堤克斯。这个系统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任何人或任何物品运送到目的地。这个所谓的导游曾经介绍过它的工作原理,简单得让他这样背景的人都可以从学生时代的记忆中模糊地回忆起来。是量子纠缠——在传送终端的一端将目标物体破坏,然后在另一端重新组装。严格来说,传送后的东西和原本的它从来都不是一样的,埃安想,这就像有一天他醒来发现装着自己的不再是肉体,而是一个玻璃容器。这里的人们似乎并不在乎这个事实,但埃安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你一定在想:这真的有必要吗?你思考的时候会弄出点动静,尤其是当你不同意的时候。”纳斯说,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动静这个词。

埃安宁愿想想眼前的旅程,但他不能否认纳斯说的话。“你在瞎说什么?”终于他发现即使是单纯地反驳都觉得累。把纳斯当作一个人工智能而不是一个人并适时地忽视他可能会更轻松一些。

“我们现在在哪儿?”埃安突然意识到他从没费心确认纳斯要领自己去哪里。毕竟这是一次他并不期待的旅行,他也不太在乎会被带到哪里去。“是去附近的地方吗?”

他过去一小会儿里一直忽视的环境突然快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有多久没看到这个景色了?埃安试图回忆,他是在三年前带领迁移,还是两年前,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返回过地表。不,等等,那还要加上一万年。他已经死了那么久。他已经死了。多么美妙的字眼。

恒星看起来不再像他记忆中的样子。曾经炽烈的蓝色宝石现在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红色圆盘,威胁着要吞噬整个天空和它的双胞胎。埃安曾经从他们的探测器上看到过这个景像的早期版本,但从来没有亲眼看到过。恒星风早就已经扫过整个卢娜表面一遍又一遍,以至于即使是他们最伟大的建筑也无法幸存下来。这就是他们必须离开的原因。一万多年前他做出了那个决定,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回头。

他几乎无法忍受哪怕是想到去访问旧哲士院这样的念头,因为那里曾经发生的事情——那些建筑、残骸,他的记忆的实体。但现在他可以随时抛弃肉体、像毫不在乎一般地在眨眼间就穿过漫长的距离出现在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逃离的地方。如果如今他不再被困在那个曾经坚实地保留那些记忆的容器之中,他是否终于有资格在这么、这么长的时间后再次回到索菲亚?

“多美啊,不是吗?”纳斯打破了沉默。他不知道。埃安也不知道。他一定是误解了埃安的行为(或者说没有行为),认为他在欣赏景色。这样更好。

“你认为,”埃安忽视了纳斯的问题,“如果我们早点建造了埃癸斯,保留了大部分卢娜的大气,我们能听到恒星内爆时的啸叫吗?”埃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或者为什么要费心聊天。他完全可以向纳斯编造一些毫无条理的废话或是完全保持沉默,而纳斯对这些话的兴趣肯定也不会比对其他任何真话少。

当然纳斯也很少算是个有条理的人。“你为什么想听那个?”他回答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好奇。”埃安发现说出真相有点尴尬,尤其是对一个明显不如他聪明的人,如果他必须这样说的话。

“就算是我也觉得那大概是一些徒劳的功夫吧。”纳斯带路,又慢慢地开始向前走,示意他跟上。“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为此我们必须感谢你。”

未来的卢娜人似乎以一种无机的方式看待事物,无论他们多么热爱和试图保持他们有机的本质,埃安想,他面前的就是这种心态的最好的例子。他们对自己不关心的事情没有丝毫的兴趣。

他们沿着路前进,转入一道宽阔的大门(或者至少看起来像是一个大门),通往索菲亚的郊区。周围还有一些玻璃墙和大理石柱的遗迹,有些破碎,有些熔化和扭曲,但还在那里。在埃安没有经历的无法想象的漫长时间里,他们的审美似乎没有改变。它始终是相同的白色和金色,以及一点蓝色——血的颜色。在埃安的认知中这种颜色代表着温暖,就像恒星过去的光芒一样。但现在恒星已经变成了红色,红到只以仅剩下的稀薄的大气层还能染红几乎整个天空和地平。暴露在其辐射下只是让他感到温暖。对埃安来说,红色是生命的对立面,是热的对立面,一种混乱的感官。他们慢慢地走过这个地方,想知道城市究竟在哪里,以及他们该如何在这一切混乱中找到它。当他们终于能清楚地看到他们要去的地方时才注意到那边的白色残垣。

“毫不让人惊讶,对吧?”也许纳斯对沉默的行进感到不舒服,所以他开口了,语调始终欢快。他的语调里像是有一种歌唱似的起伏,时常掩盖了真正的语气。埃安并不完全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就同意来这里了,即使他知道他们会去哪里。当然他实际上知道他为什么来,但这也没什么帮助。纳斯总是把答案写在脸上,没有道理,又似乎很有道理。

“没有。”埃安以为他看到索菲亚现在的样子会有更强烈的感触,但这个期望却落空了。曾经最伟大的建筑的白色遗迹和废墟被诡异的红光环抱着,静静地、无生命地躺着。时间似乎停驻在这里,等待一个老朋友回来。他记得在迁移之前他最后一次看到索菲亚的样子——拱顶的白墙下面是生机勃勃的森林,美丽的方尖塔高高耸立,开放的草地包围着整个城市。它是对文明最伟大工程能力的展示。唯一一个能与之媲美的地方是哲士院本身,但那也被赋予万物生命的恒星所摧毁。迁移后城市剩下的只有被红色描边的剪影,是曾经一切辉煌的余光。

“对于它们的年龄来说现在的样子已经很厉害了,不是吗?”

他们不会回来了。“他们”指建造这些的人们。埃安的思绪无意识地四处发散,无法让自己回答纳斯,最后也没有说什么。他一直坚持不再上到地表来,那时和现在都是。唯一的区别是他那时只需要说句“不”,而不是最后还是从了。

埃安认为纳斯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拒绝和他一起来,但他也懒得去解释些什么。

他们在散布着碎玻璃片和大理石柱破片的荒芜平地上沉默地向前走。这里已经没有风了,曾经有过的微风也已经被耀眼的红光吹走了。令人窒息的光景,虽然埃安并不需要呼吸。他希望这赶紧结束,如果不能再快点的话。他已经在这慢步走了不短的时间,密不透风的红光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在他身后像是凝成了一堵墙,遮住了半个地平线。

索菲亚的中心在他的前方,欢迎他回来。如果不是因为纳斯,埃安永远不会回到这里。纳斯说埃安已经来过这个城市无数次,但那些记忆可能如今都已经变得虚无缥缈了,也许是时间在他的身体上留下的影响。可惜纳斯错了,埃安想。他在来这里之前就应该知道,但从某个时候开始他总是认为每一次来索菲亚都会是他最后一次来。他终于走到了中心,这里城市看起来很小,可能是因为没有天空和地面已经没有了明确的分界,或者是因为周围的光柱现在显得更高了。它们是光被一些建筑反射出的某种产物吗?他记不清了。当他踏上这里的地面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已经在陷入地狱的深渊。一丝回忆让他甚至短暂地皱了皱眉。每走一步心情就变得更加沉重。

不过并非所有的事物都有所改变。曾经作为哲士院的建筑依然傲立于所有其他事物之上,仿佛嘲笑那些站在它下面的街道上被遗忘的死者。从外面看,它完全被摧毁,只不过是一堆烧焦的残骸,但内部却是另一番景象。它一定在恒星本身造成的大部分破坏中幸存下来,因为它的墙至少是完整的。门窗大多已经消失,家具也大多不见了,但似乎还散布在不同的地方,所以多少还剩下一些。埃安慢慢地走过其间,回忆起他曾在里面生活,教导年轻人的日子。那时的灯光更亮。现在只有尘土和石头填满了空间。

那是最后一件曾经让他想起活着的事物。

这个建筑特殊的材料选择有一些显而易见的优点。埃安回忆起在他的时代,他曾从一位老师那里听说,那些创立哲士院的使徒们有一个远见,那就是建筑本身必须作为一个纪念碑,留给那些后来者——如果卢娜文明最终湮灭在历史中的话。这就是为什么这些建筑一直在进行不间断的翻新和重建,以实时反映他们最高的工程成就。他从未对此有过太多的思考。任何人都会认为他们不会见证自己的文明的终结,这是理所当然的。即使万一他们确实见证了,难道没有更重要的事情该去担心吗?

这些话和场景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记忆,然后又很快消失,带走了留在沙滩上的一切。旁观自身的历史的感觉总是一样的,第几次都不觉得新鲜。

“我们要拿它干什么?” 埃安问到,他看着纳斯手中拿着的东西,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的尖锐的玻璃碎片。碎片带着标志性的蓝色调子,反射出一种怀旧感。纳斯头都没有回:“我们要把它们熔化掉。”

“就不能直接毁了它们吗?”

“能。我们会把它们熔化掉。”

好吧。埃安不明白为什么他想把玻璃熔了。是为了挫掉它们的锐利吗?这里有成千上万的碎片,每一片都可能可以有些用处,或者确切地说,让纳斯觉得有些用处。一股想要摔碎一片的冲动涌上埃安的心头,但是转念一想那也有点浪费。到头来也许它们注定是要被熔化和丢弃的 —— 就像所有被留下来的其他的东西一样,不论它们曾经的价值和功能,最后都会被这样或是那样的方式摧毁。

他们爬上楼梯,穿过破碎的玻璃门,继续向前进入被日光照亮的白色走廊。日光从上方的碎玻璃中倾斜下来。如果不是因为日光诡异的颜色,这本应是一个安宁的景致。走廊没有能称得上是地面的东西了,取而代之的是哲士院下方的残骸,和这里的一切一样已经分崩离析的街道。这是内城的废墟。他们向前走,穿过空旷的室外,继续向通往庭院的大门走去。门还在那里,经受风吹雨打,但大体完好。有些东西不见了。那些象征着索菲亚的装饰用的方尖塔们,曾经耸立在地面上几百米高,而现在已经完全荒废了,而在它们曾经矗立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空隙。埃安看着这个有些奇怪的景象出神,直到纳斯终于注意到他。

"这里。"纳斯指向一个方尖塔的遗迹对面的一些沙堆。哲士院在某个时候变得和城市本身一样,索菲亚已经成为哲士院的代名词,但对埃安来说,它仍然太小了。城市充满了他们决定的风格的建筑,即使现在他们大部分都已经崩坏碎裂,索菲亚可能还是和任何其他地方都不同。对埃安来说,这是一种奇特的归属感,不论生前死后。他突然不想反对再多徘徊一会儿。他们并排坐着,看着红色的天空和其间若隐若现的星星。

埃安正要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确实在他的一生中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恒星冰冷的红色光芒尖啸着它的死亡,又何其温柔地照耀在一个即将消失的世界上。那是荒谬和疯狂的颜色,嘲笑着他的命运,同时又平静地拥他入怀。某一瞬间埃安甚至觉得恒星像是有着某种人格—— 它是他的死敌,他的兄弟,他的情人。而现在它终于要向他道别了。

何等无情。

“我真的重要到了即使已经死了一万年、还是能被施舍一个重新在这里看看天的机会的程度吗。”他喃喃自语,低语的声音有点大,不确定是对谁说的。

“在你的时代、这些玻璃碎片被铸造的时候,它们对自己曾经的样子的记忆被冻结在其中。”纳斯摆弄着一块玻璃碎片,用手指把它圈成一个玩具镜头,透过它看向天空,然后又看着埃安。他似乎故意将恒星的刺眼光线反射进埃安的眼睛。埃安皱眉,眨眼,又躲开,纳斯对他的反应显然很满意。

“而时间和温度终将抹去这些记忆。不过在它们所处的环境条件下,已经流逝的时间比起要让这个结果发生的时间而言甚至谈不上微不足道。”

“我敢说,它们还记得你在这里时的事情!就像昨天一样清晰!”

纳斯终于从他的眼睛上移开了玻璃片,埃安略松了一口气。他凝视着它,慢慢地擦拭它,就像他正在抚摸一个小动物或一个人。他能做得到这种事情吗……?

“但我会熔化它们,所以它们会忘记过去。无论如何我觉得这样更有诗意。毕竟前面还有一段漫长的旅程等着我们,该了解些新的东西换个口味了!”纳斯很快就恢复了他快活的歌唱一般的语调。他之前听起来几乎有点过于严肃了。埃安在这几句话里察觉到一丝残酷,但他更愿意相信自己只是过于敏感了。

玻璃碎片,黑曜石,他的身体,它们都记得恒星是如何塑造它们的。它们共同成为了卢娜与这颗恒星共同的历史的化身的一部分,即使是无穷的微不足道。

“就像一个旧情人总会给人留下些印记一样!”纳斯突然没有来由地感叹了一句。埃安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笑盈盈地看着他。他是在读他的心思吗?他从哪里学来的这句话?他这种小鬼哪能理解那个——埃安快速地想起纳斯其实比他年长几十倍,但回过神来也并没有消除心里的不和谐感。他懂什么!

“所以我想这是本次探险的最后一站!我们可以在这里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当然如果你不反对的话,在这之后我们就要打道回府了。说到底如果你离开太久的话,我的同事们会开始担心你的!”

那他们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你随心所欲地摆弄我!埃安最后没有说出来。他已经过了想要参与这种幼稚拌嘴的年纪了。纳斯在他旁边躺下,侧过身去,背对着他,留下他再次沉入自己的思绪中。地表上早已再也没有风了。如果不是他们的小扰动,一切都已经是完全静止的了。他曾经想象过宗教中描绘的的来生可能是什么样子的,而这里和他的结论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同。

脚下的城市似乎变得更远了,恒星越沉入地平线上便越显得更小。目之所及也没有真正的云。当红色的洪流退去,索菲亚的剪影几乎像是一个海市蜃楼一样浮在上面,嘲笑他们离家这么远。如果现在、在这个时刻铸造出一块玻璃,它会记住这个景象吗?在未来的亿万年之后,它会想念它的故乡吗?

埃安决定取下他的头盔。如果纳斯对他的技术的信心足够有根据的话,他应该会发现戴着或者不戴头盔感觉完全没有区别。摘下的过程中弄出了一点儿响动,但还算顺利。他感觉到纳斯在黑暗中转过身,也许只是为了检查声响的来源,但最终没有说话,所以他忽略了纳斯。这里没有空气,但他也不再需要呼吸了。他感到他和卢娜终于达成了诡异的和解,在一个早已被废弃的世界中,也许迟了大约一万年。他们都饱受了摧残、扭曲、伤痕遍体,但那都无所谓了。明天旧的记忆将不复存在,而他们将迎来属于各自的新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