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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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ndor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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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months, 24 days ago
Updated
2 months, 24 day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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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Published 2 months, 24 day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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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plicit Violence

全完2.5w已完结,是和朋友家一位oc的单向联动!顺便补充世界观!(四境你们终于被想起来了.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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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卫子温站在船头,沉默地向东方眺望。眼前雨云与海面一并黑沉而汹涌,天向下沉而海向上翻腾,如同两扇反弓的蚌壳,将船与人压在海天之间狭窄的缝隙中。滔天的巨浪拍在船身上,水花破得将有桅杆高,又和着雨一同砸下,密集而重,让人一呼一吸几乎都要呛水。


  早已抛下的三只巨锚将大船牢牢地钉在原处,因而甲板上虽然颠簸却不至凶险。竹骨的伞已经抵挡不了如此大的风浪,雨袭如急箭,于是两名侍从一左一右扯着革制的披盖为他在头顶遮挡,卫子温右手用力扣住船舷,在腥咸冷厉的雨浪中站得依旧笔挺。


  这场风浪来得诡异。雨云来时竟没有丝毫的预兆,像是有比肩神明的伟力突兀地朝他们抛了一卷,连那三个来自帝都帙山阁的学士都没有测算到,学士们自诩钻研物候水文多年,称得上是同僚中的权威鳌首,登船前风发意气,如今就不免焦头烂额。半刻前他们在卫子温面前不住请罪,又辩白说千百年间都没有类似天气的记载。卫子温反而泰然处之,他不动怒,也不责骂,海上毕竟风云变幻,何况是从未探索的外海,人的学识终究不能比天,单因出海几天就遇到的不测风云而心急胆怯,那注定是不能成事的。


  跟学士们一起请罪的还有个上了些年纪的渔民,跪在甲板上一言不发。他是一名“头鹗”,在当地土著中做出海时的领航,能懂得风道与洋流的语言,最受敬重,对荼州的海洋也最为熟稔,当时是卫子温亲自找他上船,可这场风浪就连“头鹗”也同样没有预料到。卫子温叫他们不必慌张,挥手让人退下,这个时候那渔民才低声地用土语嘟囔了一句:


  “许是东君不应允了。”


  卫子温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东君”,是荼州的土著们所信奉的神,荼州的东面便是辰渊,除却一望无际的海再无其他,“东君”自然便是海神,保佑着出海的渔民也庇护着他们世代居住的沼泽。卫子温为了获得当地人的信任,在登船前也去海边的神龛外投了珓,只是卦面半吉半凶,模棱两可。


  东君对他说此时不宜出海。可是他背负着帝王的诏令,他不能再等也不愿再等。当晚他在梦中见到了那座名为“白荼”的海上孤岛,传说中临海的荼州曾经是巨大海龙的肝脏,白荼则是依傍它的苦胆。雪白的芦荻覆盖了岛屿的每一处土地,一座白冰垒砌的高塔矗立在芦花之中,塔尖挂着银白的钩月,据说东君就居住在那塔中。然后卫子温从梦中醒来,披了衣服赤着脚就走上海滩,那晚的辰渊风平浪静,晴夜的星子都沉在海里,他朝着大海的东际高喊:


  “倘若当真有东君,就让我卫子温来亲眼见一见!”


  于是卫子温和下属们依着原定的日子登了船。那正是三天前,他们自东兴离岸,这座城在威宁年间还不过是边陲小地,却也是开国时宁武侯沈泽鹿的故乡,借了他的英名与恩惠,于短短数十年后就成了渔业兴旺的大城、南北船舶交汇的大港。船队总共九艘鹘舟,卫子温所在的将船“牙鹘”速度最快,一两天就将其余的八艘甩在了后面,现在也先一步陷在了暴雨里。不过其他的船能够远远望见这边的风雨,不会贸然闯入,应该会在风暴边界之外落锚了——依旧是东南风,气流和雨云波及不到数里开外的他们。


  "将军,"一名水手顶着风雨赶到船头,“有艘渔船正朝我们靠过来。”


  "渔船?离岸这么远,还有渔船么?"


  卫子温不免讶异,他一直望着东方的海面,根本没注意到惊涛之上还有其他的船只。那水手抬臂一指,越过甲板,西南侧的浪尖之上,竟真有一尾舢板,枯叶似的在波涛中摇曳,舢板上只一个渔夫,一面控制住船舵,一面还能站直身子,手里扯着一条朱红的布挥舞。


  那是海上的旗语,意思是请求到对方船上暂避。荼州的海民一生都漂在风浪之中,胆气与驾船的技巧都是一流,卫子温也算见多识广,可如此纯熟的掌舵技艺他也未曾见过,因而更是惊叹。


  “许他上来!”卫子温说。


  “给他一处舱底,食物和水也不必吝啬,就让他在这里待到天晴。”只凭一叶舢板就敢冒险深入波涛莫测的辰渊,凭这一身好技艺斗风斗浪,他对那渔夫的胆识很有些嘉赏。


  水手们也在甲板上挥旗回应。于是那渔夫迎着水浪将舢板靠了过来。那确实是一艘本地的渔船,船尾挂着网兜,能看到里面狂乱蹦跳的鱼影。船首则用赤色青色两种颜料涂了。东兴城连带附近的渔村,都会在船首画上一些传统的图案,常常是一双眼睛,若这船是渔船,那么眼睛就向下,是望着海里的鱼群;若是商船眼睛就直直望着前方,广开财路;若是客船眼睛就朝上,意思是愿天公作美。


  卫子温的水手们抛下了绳梯,将船侧披水的浮板抬起两根,好让那渔夫爬上来——他们的船就是依靠这些浮板保持住平稳的,它们排列在船身左右两侧,像是飞鸟的羽片,能够劈开水浪,将那湍急的蛮力化解。这种新型的船舶被称作鹘舟,而这艘“牙鹘”又是鹘舟之中最先进、最庞大华美的,整个船身被层叠的生牛皮包裹,头低尾高,弧线优美又凌厉,挑着三重的帆,船首则雕刻着一只怒视的猛禽。那塑型苍劲的鸟就是海鹘,陆地上的鹘鸟体格很小,可海鹘却拥有大而油润的羽翅,晴日的时候,它们展开一丈宽的双翼漂在海面上,其他的水鸟在空中见了,会误认为是浮木,降落下来时,海鹘就收敛翅膀身躯像梭子一样骤然转动,一双利爪攫住那被欺骗的猎物。


  据荼州的渔民们说,这种大鸟原先没有,是某一年突然出现在海边的,第一批的海鹘张着翅膀,从辰渊的另一边借着洋流漂渡而来。可辰渊当真有尽头么,千百年不曾见有船从对面的陆地来,人们只知道海上还有一座孤岛名叫“白荼”,这大概是准确的,因为偶尔会有海底的龙嗣登上陆地,他们自称客商,衣着奇异,不冠不履,发肤皆是冷淡的颜色。《徽志》上写前代有个名叫司徒秋湖的策士,就是耳下覆鳞、霜发蓝眼的龙嗣。白荼岛上有一座冰砌的塔,塔底向下延伸一直连到海底的龙域,这些异族人就是通过它来到海面,他们水性极佳,从白荼渡海登岸想来不是难事。可不曾有人真的能找到那海上的孤岛,就连那些龙嗣,平生也再不能返回故乡,登上陆地对他们而言,是被故国驱逐,或是自我流放,即便是依着记忆回返,所见也只有茫茫的海雾,而白荼则无影无踪了。


  卫子温回到船舱,擦干身子,一旁早已有下人奉上干燥的衣袍。他整理着衣冠,在舱室里慢慢踱步,去看向板壁正中央悬挂着的那卷海图。靠近陆地、航线交错的近海之外一片空茫,那上面突兀地画着一座岛,岛上用素笔勾出一座塔,五尺长宽的海图上它不过拇指大小,却吸引着他全部的目光。而与它相比,他们的“牙鹘”也只是这图上渺小的一粒纸纹。


  出海前是卫子温亲笔将它画在了这张海图上。他知道它在这里,却又不知道它在何处。航向这传说中孤岛的路途不可求索,如今他双鬓生白,余下的半生不想只对着这一张海图。


  侍从挑开舱室的帘子:“将军。”


  “那个渔夫想要见您,”他站在那里,犹疑了一下,才禀告道,“他说他……有关于白荼岛的线索。”


  卫子温骤然转过身,眉头紧皱。


  “他怎么知道我们要去白荼?”


  “……许是船上那‘头鹗’多嘴,跟他讲了。”


  卫子温双手紧握,又慢慢松开,沉默半晌,他拉下帘幕,将那张海图盖住了。


  “请他进来。”他低声说。


  听见将军用了请字,侍从一怔,低下头,恭敬地将门外那渔夫让了进来。那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摘了雨蓑,身上的短衣还半湿不干,的确是当地海民的面相,肤色却更白皙,脸上已很有些皱纹,看着比卫子温的年纪大些。一开口,竟是流利的中原官话。


  “草民偶然得知,将军此行是要前往白荼,草民恰有薄闻,惟愿将军肯听边鄙之人妄言一二。”


  “先生不必过谦,哪怕只有一语能襄助,便也是卫某恩师。”卫子温摆手,邀他到对面入座,“——先生请。”


  “鄙人曾经驾船出海,见过白荼。也知道一条航线,或许可行。”渔夫说。


  卫子温的呼吸滞住了,但他半信半疑,曾经寻访学者与海民都近乎一无所获的航线,怎么会如此唾手可得?渔夫像是看出了他的迟疑:“至于将军能否信任鄙人,希望将军稍安勿躁,能先听鄙人讲一个故事,再下定夺。”


  什么故事?卫子温眉头微皱。可转念又想,就算催着渔夫立刻将那航线和盘托出,现在海上风浪大作,“牙鹘”一时半会也无法起锚。卫子温不是无趣的人,相反,他乐意听些山野间的奇闻野史,年轻时读书就最偏爱高野凌的《四洲图志》,在这部书的最后高野凌说,自己访遍四洲,以《图志》记述江河山林、物候民俗,而期间所见的诡物异事,却不能定夺,遂又成一旁集,名之为《诡物编》。《诡物编》卫子温自然也反复读过,其中篇目近乎能够背诵。但也有学者说,这本书是后人托名伪作,工鬼志怪而已。他后来出仕,也以水文地理上的博学广览和敢于涉险的风评在朝中小有名声,正因如此,陛下才会提拔他为这次远航的主将。


  “好。”卫子温呼一口气,“就依先生。”


  “将军是从荼州出海的,那么一定知道东君。”渔夫说,“东君居住在白荼的冰塔之中,永远地守望着荼州。可祂也会在尘世间行走,那时祂会有一个俗世的名号,便是东荼子。鄙人要说的,就是往年间有关东荼子的一件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