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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早晨的暖洋洋热腾腾的壁炉旁，长辈们准备的早餐里见不到苔原仙人掌多汁的叶肉，没有了水蛭菇那厚实的菌盖？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贪玩的孩子们结束了他们的游戏跑回家中，平日里父母作为给饥饿孩子们零食的可口黑莓和橡子悄悄没了踪影，盘子里只有他们在饭桌上总是挑食嫌弃的丛林草？

而到了后来，孩子们被勒令呆在家里，饭菜里除了丛林草和地下苜蓿以外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消失了，从绿薄荷到沼泽蓟，到酸青苹果，小叶黄杨，车前香蕉，藜麦……而且分量也从平日里能让大家笑着开怀分享的丰盛，慢慢到了让孩子们在夜晚为了抗议的肚子而偷偷哭泣的程度，等到他们连明星苔藓那股平日里吃腻了的淡淡甜味也开始怀念的时候，做父母的叹息也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

那叹息一天比一天沉重和频繁了。

夜晚多刺的森林里，再也看不到发光蘑菇那熟悉的淡淡蓝光，被他们称为供给树的日常食用灌木，哪怕是再三严令禁止，所有的叶片和嫩枝最后也还是不见踪影。每到朔月里俯拾皆是的星月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枯萎玫瑰已经在家家户户的餐桌和糖渍罐里销声匿迹，工程草莓不要说果实，就连苦涩的茎秆都被挖走。

有时候成年龙会出门，留下他们的孩子在家里。他们有些会回来，带着些疲惫和一些食物，可能是成包的太阳花种子，味道奇怪的死亡草，汁液甜美的红酒甘薯，虽然外表美丽但却有些发涩的蓝玫瑰——每一次都会带来小小的欢呼，无论是年长的还是年幼的都在猜测这次带回的是什么惊喜。

但是他们有些再也没回来。

孩子们很快就到了他们的叔叔阿姨家里去，尽管有时他们会疑惑自己的父母去了哪里，但这很快就会被饥饿感抹消殆尽。

到了最后，大人们之间做交易的金钱衡量，已经不知不觉中换成了食物。

Ruin把自己缩成一团，以期待抵消胃里的空虚感，她还很年幼，尚且不清楚在这一团古怪的混乱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到底是什么导致了今天这种局面和结果，但是以孩子的心性还是微妙的察觉到了一些不对。今天带着她和其他孩子出门的是Serena阿姨，在他们临出门时，她的朋友们都相当兴奋，因为他们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出门玩耍过了，一直都呆在屋子里，被饥饿和无聊弄得恹恹的。虽然阿姨看起来眼睛红红的，但还是在给他们讲有趣的故事，甚至在临出门前，阿姨给了他们每条龙一个肉用无花果——虽然小小的，皮也皱皱的，但这让他们几乎从地板上跳起来了——即使是在饥饿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之前这也是难得的美味水果，这几乎让他们舍不得去吃它。

但现在她是剩下的最后一个了，最后一个……她不喜欢这个词，但更不喜欢那些把自己的朋友和兄弟姐妹一个个领走的龙。无花果的甜味还停留在舌尖上，这让她的胃几乎抽痛起来，而那些和自己分享紫色水果的已经不在了，而每当一个朋友消失在她的视野里，Serena阿姨的身边就会多一袋东西，而她的呼吸似乎也哽住了。

龙在来来去去，什么种族的都有，她看到Ridgeback弯曲的利爪，Coatl纤细的四肢，Snapper粗壮的脚掌，还有些她认不出来，不过……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面前。

是红色的花瓣。

“这是在做什么？”她听见问话，不是对她，而是在和阿姨说话。那个声音单调又没有起伏，她听出来这是属于Fae一族的声音，她有几个属于Fae的朋友说话就是这种没有感情的平淡，但是他们的耳鳍却非常有趣，因为那些漂亮的薄膜代替声音展露了他们的情绪。

于是她抬起头来想去看对方的耳鳍是什么样子的。

这是只近乎白色的Fae，半空中扇动的翅膀则透着好看的淡淡橙黄，因为鹿角和羽毛她不太好判断他的心情。他比她的那些朋友们都大好多，几乎和她差不多大了——他一定是个大人了，她盯着他身上的红宝石和层层的白色薄纱，打心眼里觉得好看和羡慕，也只有大人会披着那些漂亮的织物和装饰，在他的翅膀边缘和爪尖上甚至还绘着美丽的红色，像是石榴的颜色，Ruin现在的小脑袋里只能想出些食物的名字，一方面她满脑子都是这个，另一方面，她所住的地方哪有这么轻盈，这么飘逸，像个凡间鬼魅一样的东西呢。

她的视线追着从他柔美的丝绸上滑落的花瓣，又开始饿了。

“先生，你看，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如果这世道还能让我们有别的出路的话，万万不至于让这些可怜的孩子来……”是阿姨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浸了水，发出咕噜咕噜的气泡声，“求求您了先生，她是个听话的孩子，只要您吩咐就够了……”

是翅膀扇动的声音，很大一声。

“抬起头来。”

那纤长的爪子让Ruin回过神来，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则让她直想往后缩，但是她最后还是抬起头来了。 然后她就看到了染着血的绷带。

可怜的幼小Tundra发出一声呜咽，而面前的Fae还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用他仅有的一只左眼上下打量着她，缠着绷带的右脸在眼睛的位置有一抹不详的深红，暗示着那层层布条下面的可怕真相，“你要多少？”

“只要是食物就行，先生，五袋苹果，丛林草，什么都行……这孩子很乖巧，也听话，乖，Ruin，和先生问声好。”

但她没吭声，那只白得像个鬼魅一样的Fae的耳鳍轻轻抖了一下，只有一下。

“……她我就带走了。”

Ruin猛地抬起头来，她惶恐的环顾四周，但是Serena阿姨看起来似乎很高兴，“太好了，太好了呀Ruin，快，快感谢这位先生，快和他一起走吧……”

“我叫Championjon。”对方轻轻歪了一下头，在递过那些令她感到不舒服的袋子时，灰白到近乎透明的冰色眼睛盯着幼小Tundra属于影子的眼睛，“你叫Ruin，是个好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那只眼睛里得到了些许鼓励，这只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朋友，最后连族群都失去了的小龙，用趴得太久以至于发酸胀痛的四肢站了起来，伸伸那双还没有发育完全的翅膀——上面的飞羽羽支还很柔软，翼膜还像上好的料子一样幼滑，骨头也还没硬到能撑起这些肌肉和薄膜，甚至绒羽还没有完全褪的干净的翅膀。尽管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皮毛凌乱黯淡，看起来比那些和她同龄却比她幸福得多的孩子们小上一大圈，但她还是摇摇晃晃的走向那只决定了自己今后命运的Fae。

“走吧。”她听到微微的叹气声。

最后当她回头望去的时候，看到阿姨的绒毛虽然被泪水打湿了一片，但是对她露出的笑容却是如此明亮，以至于之前的愁云惨雾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她看着那些袋子，树林和来来往往的龙群，那些与她一样透亮的，属于影中之物的紫色眼睛。

然后她回过身，看着在远处等着她的Championjon，迈开了前往她未知命运的第一步，然后再也没有回头。

因为她知道自己再也不属于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