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


Authors
Elavius
Published
2 years, 10 month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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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作者:
毛茸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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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迪斯是在公园深处那个被藤蔓和野草缠住的角落里找到朱庇特的。他坐在一截弯曲的树干上,脚边环绕着一丛紫花,被垂下的阔叶盖住头顶,手搭在半空中,食指上托着一只白色的小鸟。

那棵弯曲的矮小的树和其他的树之间有些空隙,光就从空隙中落下来,撒在朱庇特的手臂与大腿上,像一层温暖的毛绒盔甲。

白色的小鸟有红色的晶亮的眼睛,细小的爪子踩在朱庇特手指上,摇晃着头顶的一撮毛,像一个好奇的幼童,看着朱庇特在光中同样晶亮的红色指甲,低头啄了几下。

披着光的哲士没有制止这份稚嫩的冒犯,有点痛又有点痒的触感反倒让他发出几声轻快的笑,用另一只手在鸟儿头顶轻轻揉了揉。

哈迪斯寻找了有一段时间,走过了好几个树与藤蔓搭建的幽暗通道才来到这里,看到这个像在发光一样的白色身影。他本就看得出了神,听到那笑声,更是睁大了眼,心口一阵翻腾,迫切到想要看清朱庇特被遮挡在树叶下的脸上,现在会是怎样美好的表情。

“是哈迪斯么?”他可能弄出了一点声音,把这幅光景打断了。

“哲士朱庇特。”他推开那点挡住视线的藤蔓,从阴影中往前迈了一步,右手背到身后藏进袖子里,握着刚刚被弄断的枝丫。

“我该回去了,是吧。”托着小鸟的人平稳地站起身,从树下走出来,在同哈迪斯讲话,却依然看着小鸟的脑袋。

为了不惊动小鸟才用那种手臂不动的姿势起身的,站直了走到空地上了,朱庇特却晃着手臂将鸟儿扰到展翅,反将它赶跑:“快走吧,不然我要忍不住把你也带走了。”

他转身站到哈迪斯前方,挥了挥衣袖,与看起来有点恼火的小鸟道了别。

“麻烦你来找我了,哈迪斯,我们回去吧。”

这是朱庇特在进行整合实验前留给哈迪斯的一小段回忆。哈迪斯时常梦见那个午后,梦见他手里的枝丫刺破皮肤的痛感,和心头那股急切到发慌的震颤。

哈迪斯甚至嫉妒过那只小鸟——那晶亮的,色彩纯净的指甲,他多想也把自己的唇抵在上面。那安静的,披着光的手臂,他也想用手扶住,再在那片阔叶下,那团光中,看看哲士朱庇特的笑脸。

他不是没见过哲士朱庇特发自内心笑起来的样子的,但那笑容总是出现在哲士埃安的身边,他看了会觉得胸口发闷。那天的笑容不一样,他很清楚,那一定会是他能看到的最美的风景,就像现在,只是想到那风景曾经出现过,就足以让他心动不已。

“哈迪斯,又梦见你的哲士朱庇特啦?”让他胸口发闷的人来了。

“哲士埃安,休息时间来访所谓何事。”这人带一股停滞了的冷空气味道,沉闷又冰凉,一早出现在他卧室门口,驱散了大半梦境中的温暖。

他往后靠到床头,埃安果然带着那团冷气走了过来,靠到他床的另一边,复古的首饰一闪一闪,互相碰撞也没发出声响。

“看望自己的后辈还需要什么理由么?早上好,哈迪斯,说了多少次了,叫我埃安就行。”玫瑰金色的狭长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刚睡醒的哈迪斯一会儿,埃安脸上的笑意悄悄停滞,倚靠的姿势稍有调整,再一开口,就是公事公办的模样了。

“刚刚完成了一半人口的整合,进展比预期要快,剩下的人整合速率会逐渐变慢,也可能会有人动摇,报了名但不想离开。我打算开始第二波宣传,说服更多人进行整合。”

“这件事就由朱庇特最信任的你来做吧。”

这是生死存亡的大事,该由每个人自己决定。哈迪斯皱了皱眉头。最开始制定计划时明明白白说了整合是自愿选择是否进行的,已经到了这一步了,现在为什么要讲“说服”?

但埃安没有给他提出意见的机会,下达了命令便离开了。

哈迪斯再见到埃安时,那人一个人站在屋外长廊的尽头,马上要下雨了,凉风吹得很低,让他长袍和裤腿呼呼乱动,埃安站在其中,看起来却笔直又稳当,好像那风连他的发丝也吹不乱。

哈迪斯往前走了一步,看到了什么,又停下了。

是那只小鸟。

白色的,头上有一撮卷曲的毛的,红色眼睛红色爪子的小鸟。

哈迪斯很确定,这与那天落在哲士朱庇特手臂上的是同一只。

小鸟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埃安,在他手臂上跳着走了几步,要离他的脸更近些。杂乱的冷风往上卷动,忽然吹到了埃安胸口的高度,给小鸟来了个突然袭击,它便迅速缩起脖子与脚,眯起眼睛蹲在埃安手臂上,以此维持身姿。

天色昏暗,哈迪斯看不清埃安的表情,等了好久,小鸟就要被吹走了,他才抬起手,为小鸟搭了个避风棚。

“是哈迪斯么?”

埃安转头看向这边,抬步走了过来,细密的雨就在他身后泼洒开。

哈迪斯表示了自己对命令的抗拒,他认为说服在某种程度上还是违背他人意愿做决断的行为,作为哲士朱庇特指名的守夜人,他不愿意违背老师的意志。

选择权应该丝毫不被干涉,就像他攥在手中的无暇钻石一样透彻。

“但朱庇特真的是自愿的么?”他们现在站在避风处,埃安把小鸟举高到眼前,轻轻笑着逗弄着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哈迪斯有些恼火了:“哲士朱庇特当然是自愿的!他深爱着这个星球和星球上的人民,不惜成为第一个进行整合的试验品,为我们剩下的人开路。他伟大无私的意志没有任何杂质!”

“哎哟哎哟…吼那么大声干嘛,把小鸟都吓到了。”

“……请您不要质疑哲士朱庇特的意志。”

埃安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直在拨弄小鸟的脑袋,他问:“你觉得这只小鸟会想留下来么?”

“鸟不会理解恒星衰败,不会担忧将要发生的事。”

“……等到灾难发生时,鸟很快就会死亡,也不会有太多痛苦。”

埃安这时才转过头,看向哈迪斯头顶的发旋:“但人的生命是很长也很顽强的,哈迪斯,很多人并不会在灾难发生的一瞬间就死亡,在之后显得更加漫长的痛苦中,后悔的人总占大多数。”

“人也与鸟不同,等待一定会发生的灾难到来,对人来说本就是一种灾难。”

埃安并没有用会议室里不容置疑的声音讲话,相反地,甚至让哈迪斯听出一丝温柔。

一丝转瞬即逝的温柔。

“小小年纪,不要把自己弄得太傲慢啦,哈迪斯,你只是宣传了一番,他们改变想法可不是因为你,只是因为了解得更多了。”

一场急雨,两人说到这儿时已经停下,风一静,小鸟抖抖翅膀,马上从埃安手指上飞走了。

高大的男人随即露出不合体态的笑容,摆手与它告别:“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朱庇特肯定会喜欢它。”

哲士朱庇特确实喜欢它,喜欢到差点生出想要与它整合到一起的念头。哈迪斯有点想问一句哲士埃安是怎么知道的,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他是被蒙在鼓里过么?他与这两位之间到底隔着什么?为什么这两位总会在一些他不理解的地方默契十足,就像对待那只小鸟。

哈迪斯还在疑惑,埃安突然靠了过来,用一万年前的人才有的姿态,与他勾肩搭背说起悄悄话:“要不要偷偷把它逮回来,送给朱庇特,嗯?”

怎么可以在LUNA里加入鸟的意识!?

看到哈迪斯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埃安可算心满意足,大笑着松开了手:“开个玩笑,不过加这么一点点振翅而飞的渴望不会出茬子吧。”

“抓不抓你自己决定,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他笑着走远,嘱咐哈迪斯不要忘了二期宣传的事,在长廊另一边的尽头消失不见了。

小鸟落在不远处的树枝上,哈迪斯看着,很不希望下次梦见它的时候,画面里除了哲士朱庇特会再多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