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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道晚安之后，长谷部又一次步入了自与前主分别以来再没有进入过的寝间。即便与曾经的同僚并不亲近，如今已经空荡荡的、本该躺着其他刀剑的卧榻还是让他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敲击。

即使这是命令也依然难以入眠。

僵硬地躺在月色下，他感到心脏仿佛在膨胀。手中紧紧地攥着本体的刀鞘，试图将想要对着鵺砍下去的欲望死死压制住，就算对方是新的主，就算自己唯主命是从。

太荒唐了，他止不住地这样想，嘴角却又自说自话地向上勾起，熟悉的感觉像是望着比睿山的火光。

“可是你将我呼唤至此？”

鵺诡异的声音不自觉地在脑海中重复，唯独这句令他无法放下。除非对方对自己本就有所了解，并且决定开下这个不合时宜的玩笑，不然好像把连同自己对那位大人的心思都读透了的新主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常人。

对自己怀疑起主人感到了厌恶，他在榻上辗转反侧，却还是无法咽下这股焦虑。像是生怕受骗的孩童，更是隐隐担心前主在鵺手上遭遇不测。

长谷部立即坐了起来。

转念想到鵺大概正在休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刀别在腰间。哪怕是出去洗把脸也好，他边这样想着边轻轻推开房门。 

“呀，等你很久了。”

廊道尽头的书房传来鵺轻飘飘的声音。

脑中一片空白的别当，他已经身不由己地走了过去。

虚掩着的门里飘出茶香，月光透过屋内映出的鵺的身影，像是已经换下了软甲，褪去了戾气，等着与他相谈。

他推开了门。房间中央一方小茶桌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上面端正地摆着两杯茶，一旁的茶壶嘴里还腾着热气。披着雪白狩衣的鵺端坐在茶桌对面，抬手示意他坐下。

“打扫书房这种事，只要说一句便不必麻烦主上亲自动手...”

“你是想聊聊你的前主呢，还是想聊聊我呢？”鵺微笑着自顾自地向着对座开了口，仿佛当长谷部已经坐定。在他急忙坐下、还没反应过来时，鵺停顿了一下，接着眯起双眼，直盯着他的双目说:“或者是想聊聊你家的那位大人？”

刺穿笑颜的锐利目光和着那个词中的每一字，一笔一笔地刻在他的心脏上，好似初见时领教过的长枪，精准，锋利，不留情面。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样的问题无法接话，他只能看着眼前的茶杯，呼吸吹动细小的涟漪扭曲了倒影里的脸。

鵺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正是如你所想。”突然继续的谈话让长谷部抬起头来，“吾同你一样，是妖怪之流。”

真是个一点都不意外的答案啊，他想着，脸却紧绷着。

对面的少年看向他的茶杯，怪嗔道:“这茶并不赖啊，再不喝可就凉了。”

他随即机械地端起了茶杯，灌下了一大口，杯沿的几滴顺势落在他的衬衣上，他却毫无察觉。

鵺略显无奈地看着长谷部僵硬地将空杯子咣地锤回桌上，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不管你有没有机会听说，吾鵺，乃是倾听人心之悲愿并为之效力的妖怪。”鵺说着露出了狡黠的表情“只要愿意付出一点代价，吾便会竭力满足所求。”

难以言喻的表情纠缠在长谷部的脸上，即使自己并不应该害怕，这样的语气还是使他不自在。

“你能听见我所想的...”

“嗯，的确如此，不管是什么都能听见。”鵺恢复了少年独有的无邪气的笑容和语调，“不过并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哟。”

“那么我的主...前主她...”

鵺夸张地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顽皮地拖长了每一个字，再一次像是蓄意挑逗他一般地扬起句尾，鵺耸耸肩膀，“我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前主是谁，不过大概还活得好好的吧，大概大概。”

对面的眼中盛燃着的无名怒火在一瞬间黯淡了下去，随后眼神随着头颅一起慢慢低下，脸上弥漫着仿佛是悲伤的表情。

“人类啊，不就是如此吗。”鵺轻轻地说到，沙哑的声音因为气力不足而变得虚渺，“即便是什么都不做，寿命到了也只能放手........啊，不过我是不会抛下忠臣的。”

鵺看着长谷部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低下头像是在躲避他的目光，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好像要把自己的心脏掏出来。

明明知道在自己的面前无可隐藏，却还是在做这样徒劳的努力，越是悲伤的心绪就越是被听得清楚。鵺只能看着他，一言不发。

“我啊...真的这么没用吗...”

“正是因为把你当成了重要的物品，才会用来赏赐给自己欣赏的人吧。”鵺压低了嗓音，极其平缓地说着“那位大人啊...想必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赏识你呢。”

鵺不忍心看向在抽泣声中蜷成一团的那个原本高傲无比的家伙，他微微转过头，目光落在地面上，好给长谷部留下一点尊严。

“可是我就算变成了那位大人的样子，又能改变什么呢...”鵺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着，接着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了长谷部旁边，坐了下来。

“那，只有今晚，我变成织田大人的样子，让你哭个够吧。”